更新日期:2013/08/13 00:11:32
六祖慧能
淨慧法師
學習次第 : 進階

入禪之門·六祖禪法
淨慧法師 著述(2001年6月18日于柏林禪寺問禪寮)

第四講 

六祖禪法

  今天講的題目是“六祖慧能之禪法”。各位都知道,六祖大師是我國禪宗的實際創立者。在中國禪宗史乃至於中國佛教史上,六祖大師可以說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。如果沒有他,中 國佛教史將會是另外一個面貌。正因為有了六祖慧能這樣一位大師級的人物,中國佛教的慧命、佛法的慧命,經過兩千年才真正延續到今天。

  在講六祖禪法之前,我想先講兩個問題。

  第一個問題是,在中國佛教史上有三位里程碑式的人物。任何一個宗教或者文化,從一個地區傳到另外一個地區必然有一個本土化的過程。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,並沒有一切照搬到中 國來,如果說是一切照搬到中國來的話,佛教就不可能在中國生存發展下來。正是因為中國佛 教史上出了很多高僧大德,他們審時度勢,很巧妙地對佛教進行本土化改革,佛教才得以在中國的土壤上生根開花結果。舉世公認,中國是佛教的第二故鄉。相反在印度,佛教在一千年以 前就不存在了,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。雖然印度近幾年來也聽說有佛教,但是並不占重要的 位置。也有幾所寺院,但那都是其它國家的人在印度主持修復。印度的一些佛教團體只有在受 到其它國家佛教界的支援的情況下才得以生存發展,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。相反地,佛教 在印度以外的地區卻得到了蓬勃發展。

  佛教傳到中國來,一開始是非常艱難的。在座的法師們上佛學院時都學過中國佛教史。中國佛教開始的時候發展是很緩慢的,有一個人講經,有一個人翻譯了一本薄薄的經典,這人就 在歷史上被大書特書地記載下來了。可見開始的時候,一切事情都是很困難的,與我們今天的 形勢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。為什麼這樣說呢?佛教初傳時,還不能被中國本土的人完全認同。用現在學者的話來說,佛教傳到中國來是作為一個異質文化。這個異質文化要為中國的老百姓 乃至士大夫所接受,是一件很困難的事,因為佛教的觀念和中國的觀念完全不是一碼事。要使 佛教在中國發揚光大,或者說,要讓佛教能在中國站住腳,必須有一個艱難的本土化過程。用 現在的話來說,佛教是印度的,要在中國生存下去,就必須要有中國特色才行。沒有中國特色, 中國的老百姓見了以後也不高興。所以佛教在中國弘傳的經驗,也被其它外來文化所吸收和接 受,包括其它宗教,像天主教、基督教,也在儘量地研究,以便天主教、基督教也能在中國進 一步本土化,並得以發展。

  佛教傳入中國以後,大概在最初的三四百年間是最艱難的。道安法師是一個在中國文化方 面造詣高深的大德法師,同時又是一位對佛教瞭解比較全面、研究比較深入的法師。到了道安 法師的時候,佛教傳入中國將近有四、五百年的時間,佛教的發展也取得了許多經驗,在這方 面道安法師和他的弟子們作出了很大的貢獻。

  佛教中國化首先要從理論上為適應中國的儒道文化作某些調整,如果不調整的話,中國人不能接受。比如說戒律方面有一條,兒子出了家,不再來拜祭父母。離開了家庭以後,對家的 關係、義務也就沒有了,對於祖宗也不拜。就是說,出了家以後或者說信了佛以後,對於孝道 的觀念淡漠了,以佛菩薩為主,不局限于今生今世的父母,而是要去孝多生多世的一切眾生 ——“一切男子是我父,一切女子是我母”——是這樣的一種泛孝觀念。具體的孝道觀念比較 淡漠了,這一點我們中國人接受不了。所以在這方面,後來翻譯的佛經,乃至中國人對佛教的 發揚,就在這一點上有了很多的改變。《梵網經》就強調,孝就是戒,“孝名為戒”。這樣中 國儒家就能夠接受這種觀念,這種觀念至少不犯上作難,一個不孝的人肯定會犯上作難嘛。中 國人的觀念是選忠臣于孝子之門,你要是一個忠臣,必須是一個孝子。你不是孝子就不可能做忠臣,一個國家沒有忠臣就不能穩定。在這一點上,佛教教義作出了很大調整。

  還有在生活上,佛教也作出了相應的調整。佛教初傳到中國來,開始也是化飯吃,化飯吃 沒有人給;也是打赤腳,打赤腳天氣太冷;也想在樹下宿,沒辦法,在樹下宿不安全,氣候比 較寒冷。像這些都要調整,不調整你就沒法生存,所以一定要蓋房子,一定要有一點田產,一定要有幾間房子住,這樣才可以。在生活上也進行了很大的調整,諸如此類。

  還有一些禮儀上的問題。當時道安法師就是在教理上、教制上、生活上作了很大的調整。佛教從整體來講就是兩個部分,一個教理,一個教制。道安法師在這兩個部分都作了很大調整,使佛教能夠適應中國的風土人情。當然道安法師還創立了最初的僧伽制度、講經制度、共住制度。由於道安法師這樣的一些改革措施,才使得佛教在中國得以生存和發展起來。

  道安法師以後又出了好幾位高僧,比如淨土宗的初祖廬山慧遠大師,他就是道安法師的弟 子,其他還有很多的高僧。道安法師應該說是中國佛教史上承前啟後的一個人,他總結了在他 之前佛教在中國傳播的經驗,也開創了從他之後佛教在中國繼續發揚光大的局面。道安法師算 是第一個里程碑——,佛教中國化的第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。

  第二個里程碑式的人物就是六祖慧能。六祖慧能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使佛教進一步中國化的呢?六祖慧能看到當時的佛教,各宗各派基本上都相繼成立,義理極其發展,可以說達到相 當繁瑣的程度。在修持上,當時南方重義學,北方重定學,各有所側重。但是在六祖大師看來, 在研究佛學方面、在修行佛法方面,沒有真正找到最直接了當、最能夠把握人的生命的一個法門。當時有一位永嘉大師,他本來也是一位有很深造詣的天臺學者,已經頗有成就,他當時為了要找到一個最終的直接了當的方法以求得開悟,不遠萬里從浙江去參拜六祖。參拜六祖以後,他自己歎息說:“吾早年來積學問,亦曾討疏尋經論。分別名相不知休,入海算沙徒自困。卻被如來苦呵責,數他珍寶有何益。”他說他早年來隻注重教義上的研究,整天就在名相概念裡 邊兜圈子,好像到海裡數一顆顆沙子一樣。你說海裡沙子有多少啊?我們根本沒辦法計算它, 不要說海裡面的沙子,你抓一把沙子來數一數,也得數幾天。所以遇到六祖以後他自己感覺到, 他早年的學習並沒有真正把握佛教裡的關鍵東西,並沒有真正找到一種直接了當開悟的法門。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,六祖從黃梅得法,就在南方建立了頓教法門。

  六祖的頓教法門就是“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”,而且一切繁瑣的教義、繁瑣的教規,在他 那裡都進行了簡化。一切以修行為主,一切以開悟為主,一切以把握我們的生命為主。他留給 我們的就是一本《壇經》,這本《壇經》可以說是一個大寶藏。受到教內外人的重視,受到有 學問的人和我們普通僧人的重視,甚至於受到我們的領袖的重視。像毛主席,他生前走到哪裡 都要帶很多的書,其中佛教的書就是兩本,一本是《金剛經》,一本就是《六祖壇經》。這兩 本經就是他經常隨身帶著的。隨身帶著做什麼呢?他老人家從一個馬列主義者的角度來看,認 為這兩本書充滿著辨證法,充滿著哲學的智慧,他是這樣來看的。

  中國佛教從六祖以後另外開闢了一條新的寬廣的發展道路。禪宗正式產生,禪宗正式建立。禪宗以其簡潔明快的修行方法、以其簡單樸素的生活方式、以其不作不食的勞動態度、以其瀟 灑自在的僧人風範而風行天下,當時幾乎所有的寺院都改成了某某禪寺。這一股力量、這一股 清風一下子化腐朽為神奇,使中國佛教當時義學勃興的風氣突然發生了改變。在義學比較繁瑣 的情況下吹了一股清新的空氣,使得佛教又向前邁了一大步。不僅如此,由於中國佛教經過隋唐時期國家的重視、政府的支持和社會各界很多的捐獻,各個寺院當時都擁有很多的田產,僧人的生活逐步地富裕起來。生活富裕起來往往會導致走向兩個 方面:一方面可以利用充分的物質條件來發揚佛教,使佛教更加光大,同時也可以利用比較好 的物質條件,來完善自己的修行;但是也有另外一個方面,物質條件太豐富了,可能就忘乎所以,不知道錢從哪裡來,不知道應該怎樣來潔身自好,就會走向腐敗的一面。唐朝時代的佛教,也就是唐武宗以前的佛教,當然好的方面是占主要的,但是腐敗一面也是極其嚴重的,結果就 導致了“會昌滅法”。“會昌滅法”實際是發生在七天之內。那時候交通不便,資訊不靈通, 沒有廣播電臺,也沒有報紙,更沒有電腦。但是在七天之內,全國的寺院就一掃而光。你看那多厲害。為什麼呢?老百姓對寺院、對那些腐敗的和尚已經深惡痛絕,巴不得一下子把他消滅光。

  那時做思想工作的就是以韓愈為首的一批士大夫,他主張對佛教要“人其人、廬其居、火 其書”。人其人就是當了和尚的就叫他回家;廬其居就是把寺廟改成民居;火其書就是把佛書一起燒掉;菩薩毀了去做槍炮,把所有的銅器都毀掉。當時能夠保持中國佛教慧命的就只有禪宗。為什麼呢?那時候的和尚不像我們現在這麼麻煩。現在和尚的服裝跟老百姓的服裝有很大 的差別,那時和尚服裝和老百姓的服裝沒有什麼差別,只是剃光了頭有點差別。當時的和尚為 了保存自己、保存佛法,買一個帽子——叫冠巾——戴在頭上就可以了,戴個帽子就可以躲避 官方的檢查。他們跑到水邊林下,自耕自食,在那裡打坐修行,住個茅蓬就可以了。禪宗就采 取這種辦法。那些要依據經典文字研究義理的法師們,他的條件沒有了,生存的空間沒有了,生存的手段沒有了,所以只有紛紛地走入社會。

  佛教從那以後一蹶不振,很多宗派就是由於“會昌滅法”再沒能振興起來。比如像法相宗、 華嚴宗、天臺宗、三論宗,都是要依據文字的。到了五代以後再逐步逐步地把經典從國外又請 回來,從國外請回經典是古已有之。就像我們文革以後經典也沒有了,也從外國把經典慢慢請 回來,實際上是古已有之的事。五代時期從日本、韓國把經典請回來,一直到清朝末年,楊仁 山居士還在從日本不斷地把中國流失的經典請回來。法寶的回歸延續了將近一千年的時間,可見那時佛教創傷之重,要經過一千年時間恢復,才慢慢把經典請回來。一直到現在還有許多經 典請不回來,比如寺院規矩、制度、文書等一類的書,都還保存在外國。唐宋時期帶出去的東 西一直保存在日本,我們中國人沒有。中國人要研究很多具體的東西、具體的寺院制度,只能 到日本的一些古廟裡、檔案館裡去找資料。這就是我們和尚在那個時候不謹慎,在生活富裕、生活好的情況下不謹慎,不知道自愛,造成了佛教這樣一個悲慘的局面。

  幸而有六祖大師所傳之禪法保存了中國的佛教。“會昌滅法”對佛教的禁令一停止,各地 的禪師們就不斷地出現。天下的寺院一下子都改變為禪宗的寺院了,所以禪宗從那以後又有五家七派陸續地產生。如果沒有六祖慧能這樣一面旗幟,沒有他這位里程碑式的人物,中國佛教經過“會昌滅法”以後就不可能有今天。所以說他是一位對中國佛教歷史做出了傑出貢獻的大 祖師。

  第三位就是我們近代的太虛大師。佛教發展到今天,時代在進步,文化在進步,人們的思想潮流在進步。那麼佛教是不是也要跟著進步,也要適應我們這個不斷進步、不斷發展的社會 環境呢?肯定是需要的。從清朝中期開始,一直到清朝末期,這種新文化的潮流就不斷地衝擊 著中國舊文化的大門,非得讓你把門戶打開。這個門一旦衝破了以後就勢不可擋。所乙太虛法 師當時提出來“三大革命”——教理革命、教制革命、教產革命,一下就震撼了整個佛教界。少數人回應他,多數人是抗拒他、反對他。

  當時太虛法師的這種思想沒有多大市場。儘管如此,這種思想還是表現出旺盛的生命力。太虛大師提出了“人生佛教”,現在發展成“人間佛教”。我們玉佛寺應該說對太虛法師最親 切,因為這位老人家就是在玉佛寺圓寂的,太虛法師當時有很多活動跟玉佛寺分不開,跟上海分不開。當時在玉佛寺主事的幾位法師都是太虛大師的弟子,所以他能在這裡弘法、能住在這裡。而在別的地方,只要是太虛大師的學生,其它的寺院都抵制,連飯都不給他吃。那時太虛大師在武昌辦了個佛學院,不能夠辦在寺院裡面,有一位叫李開先的居士把自己家裡的房子佈施給太虛法師,辦起了武昌佛學院。武昌佛學院的學生要到歸元寺去趕個午齋,歸元寺的知客 都不同意,說:“你們回去吃飯,我們這裡沒有飯吃。”可見那個時候,社會上和佛教界都是 持保守思想,對於進步的東西是排斥的、拒絕的。但是時至今日,我們再來回頭看一看太虛大 師的思想,我們今天做的一切可以說都是在踏著太虛法師的足跡,在一點一滴地落實他的思想。 我們遠遠還沒有全部到位,還差得很遠。他提出來的目標,我們連百分之一都沒有做到。

  在西方文化、西方科技和西方生活方式沖進中國以後,中國原有的各種文化都要想辦法來 適應、來生存。儒家有新儒學思想,佛教提出了“三大革命”和“人間佛教”,這都是為了與 新思潮相適應,尋求生存空間。新中國成立五十年來,也只是在近二十幾年才再次提出“人間佛教”的思想,在文革前還不敢提,因為提這個思想就會被打成“美化宗教”。文革以後思想 比較開放,覺得宗教也要適應我們的社會主義社會。怎麼適應呢?就是以“人間佛教”這種思 想來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。

  中國佛教在三個不同的歷史階段、歷史時期有三位里程碑式的人物,我們今天所講的六祖慧能大師,就是其中最具關鍵性的一位。這是我今天要講的第一個題目。

  接著我們講第二個題目。既然講到六祖慧能的禪法,那就必然要講到他的《六祖壇經》, 下麵我簡略地把《六祖壇經》給各位介紹一下。

  我剛才說到《六祖壇經》這本書受到教內外所有人士的重視。因為它是一本智慧的書,是一本修行的書,是一本指導生命的書,所以這本書普遍地受到歡迎。但是正是由於它的重要性 如此突出,所以它的問題也最多。為什麼說問題最多呢?這是因為我們現代人覺得它的問題最多,都來從各種各樣的角度來研究。有這樣一個版本,有那樣一個版本;有詳的,有略的;有 古的,有今的。所以大家就紛紛地從學術角度、文化角度和歷史角度來對它進行研究。

  近現代最早提出對《壇經》進行研究的是我國“五四新文化運動”的一個急先鋒胡適。他 當時自命是“五四文化”的旗手(後來由於種種原因,人們是不是真正認為他是“五四文化” 的旗手,另當別論)。胡適在研究新文化時碰到了各種問題,受到了各種挫折。而且他在寫中國哲學史的時候遇到了很多問題,寫到隋唐時期就寫不下去了。為什麼呢?因為他不懂佛教,尤其不懂中國的佛教,於是他又回過頭來研究佛教。在研究佛教的時候,他開始接觸禪宗。因 為要研究中國佛教、研究中國哲學,不研究禪宗,就根本無從深入,乃至無從下手。特別是到 了中唐、到了宋元時期,一千多年的儒家文化思想和禪文化思想的體系,可以說是千頭萬緒。 要研究這個時期的儒家或者理學家們的思想,必須懂得禪。不懂得禪,就不知道他的思想源流 在什麼地方。所以胡適就開始研究禪宗,由於中國禪宗的實際創立者是六祖慧能,所以他就研 究六祖。研究六祖就從研究《壇經》開始。中國近現代特別是現代,研究中國佛教、研究中國 禪宗的風氣或熱潮,實際上是由胡適開創的。由於他的研究使得《壇經》一方面受到更多世人 的重視,另一方面又產生了很多的問題。這是第一點。

  第二點就是版本問題。《壇經》除了我們一般在佛經流通處看到的版本以外,還有一本比 較簡略的本子藏在敦煌石窟裡面。大概在一百年前,敦煌石窟藏經洞被一個道士打開了。這個 道士怎麼打開這個藏經洞,也是無意中的事情。這個道士住在藏經洞裡面,就叫千佛洞。他天 天拿著一根旱煙鬥,在那裡抽煙。旱煙鬥很長,抽完煙後,他就在牆上磕煙灰,再裝第二袋煙。 他天天磕那個牆,有一天磕到一個地方,發現牆裡面好像是空的一樣,不是實在的,裡面作鼓 響。他就覺得牆裡頭是空的,應該會有什麼東西。他就偷偷地打開一塊磚,再拿一個小燈照一 下,結果嚇了他一大跳,裡面全是各種各樣的經卷。當時有不少西方國家的人到那裡去探險 ——探險就是專門盜竊中國的文物,像法國、英國、日本、義大利、俄羅斯,他們都有很多探 險家到那裡去。這些探險家慢慢地跟道士勾結起來,道士就今天賣一卷明天賣一卷。後來有一 個法國人叫斯坦因,他就乾脆買通了這個道士,把洞打開,跑到洞裡面,把最好的東西全部都 挑走了。據說當時拉了幾馬車的文物,這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大劫難。

  《壇經》有兩個手寫的本子藏在藏經洞裡面,這兩個手寫的本子也被外國人拿走了。後來 在清掃殘留東西的時候,我們也發現了一個本子,現在這個本子在我們國內。這兩三個本子的 內容大致相同,都只有9000字左右。我們現在流行的《壇經》是兩萬一千萬多字,敦煌本的 《壇經》只有9000多字。這個本子的發現引起了學術界對《壇經》的懷疑,認為現在流行的 曹溪古本、曹溪原本和宗寶本都有問題,都是經過後人篡改的,認為在敦煌石窟保存的那個 本子才是《壇經》的原貌。但是敦煌石窟藏經洞是什麼時候封閉的呢?大概是九百年以前的事 情。那時新疆是佛教的文化區,西域各國都是佛教文化區。伊斯蘭教侵入後,要求信佛的人改 變信仰,不改變信仰就殺掉。當時有一些人為了保存佛教文化,就把所有的經書在慌忙之中藏 在那些洞裡面,然後再把它封起來。這大概是900年以前的事情。所以說在敦煌石窟裡收藏的 這本《壇經》是不是最古老的,是不是《壇經》的原貌,也是一個大問號。因為才900年,而 《壇經》的產生到現在有1300多年的歷史。因此這就引起了很大的爭論,從中國到外國,從日本到西方,這個爭論直到現在還沒有停止。

  我們佛教界還是相信流傳在外面的曹溪原本《壇經》才是真正《壇經》的原貌,敦煌石窟洞裡面所收藏的《壇經》是節錄本。因為所有一切相當有故事情節的內容都沒有,主要是一些 法語。就像《四十二章經》一樣,沒有情節,《壇經》本來是有一些情節的。所以說,佛教界和學術界在對待《壇經》這個問題上分歧很大。我本人在80年代初期也寫過兩篇文章,辯證 《六祖壇經》究竟應該以哪個本子為標準。我覺得我們應該相信曹溪原本的真實性。為什麼呢?曹溪原本是從六祖真身所在地保存下來的,那裡刻了版,這是最真實的。六祖的真身經過1300 年的風風雨雨一直保存到現在,連經歷文革這樣的大風暴都能夠保存下來,那麼六祖的法語也 被曹溪人保存下來是情理中事,所以這是不需要懷疑的。我們相信,曹溪原本就是《壇經》的 原貌。縱然裡面有一些添加的部分,應該說那也是極少數極少數,應該相信曹溪原本的真實性。曹溪原本的結構很完整,分為十章、十篇,我們河北佛協也多次地校勘印刷流通。現在在外面 流通的本子也很多,金陵刻經處也有刻本。要研究《壇經》、學習《壇經》,我建議各位不要用節略的敦煌本,要用比較完整的、保持原貌的曹溪原本。關於《六祖壇經》,我沒有介紹它的內容,只是介紹這本經今天受到重視也艿酵崆庋桓鍪率怠.

  下面我講第三個問題,就是六祖禪法的三句口訣。六祖禪都體現在《壇經》裡面,《壇經》 的內容極為豐富,怎麼去評價《六祖壇經》,我想都不會過份。我們今天不可能全面地來介紹六祖禪法,只能夠挑出其中的三句話來介紹,這三句話就是在《六祖壇經》裡講到的:“我此法門,從上以來,先立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。”這個“三無”是六祖禪的三句口訣,也是他的核心思想。

  什麼叫做“無念為宗”呢?無念是佛教經常用到的一個名詞概念。我們昨天介紹四祖禪的時候,提到四祖曾經引用《大品般若經》中的詩“無所念者,是名念佛。何等名無所念?即念佛心名無所念。”這個無所念實際上就是無念。在六祖的三句口訣裡,無念是相應於認識的主 體而言的。念就是能認識的心,無念就是我們的心在緣境的時候不起分別。無念並不是說像木頭石頭一樣沒有任何反應,而是有反應而無分別,這就是無念。知一切法,心不染著,就像 《金剛經》裡所說的“不應住色生心,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”,或者說 “應生無所住心”,這就是無念。無念就是我們這個意識再沒有世俗異想分別,符合於真如之 念。圭峰大師在《禪源諸詮集都序》裡面講到,如果我們瞭解外在一切相的空性,那麼我們的 內心自然就沒有分別,自然就無念。而且“念起即覺,覺之即無,此即修行之妙法,故雖備修 萬行,而以無念為宗”。這就是說,我們在修一切法門的時候不要有能所分別之心,而要時時 刻刻把握自己無分別的心態。假如我們真正處於與真如冥符這樣的一種心態,那麼我們時時刻刻就住在禪定中。修一切法時不起法相,不起修相,做到三輪體空,這就是無念。無念不等於 是沒有念頭,而是沒有分別之念。所以說無念橇騍淇誥韉母盡。

  什麼叫“無相為體”呢?念是能緣之心,相就是所緣之境。外離一切相,就是說在我們認識事物的時候,不要給事物強加一切外在的東西,而是要還一切事物的本來面目。外離一切相 名為無相,能離於相,則法體清淨。因為一切諸法從本以來,離名字相,離心緣相。一切諸法 之所以有種種名相,都是我們主觀安立的,並不是它自己本身所具有的。所以要即相而離相,於相而離相。所謂無相,就是不在境上起分別執著之相,能夠使法體恒清淨。法體就是一切事 物的本來面目。一切諸法,也可以說是一切相,本來就是清淨的。眾生執迷不悟,即執分別,妄計種種相狀。如果我們能夠做到於相而離相,在認識事物上遠離計執,那我們就可親見諸法實相。什麼是無相呢?無相即實相,諸法以實相為體,所以說以無相為體。

  四祖道信禪師在他的《入道安心要方便門》上面曾經說到:“眾生根有無量故,所以說法 無量;說法無量故,義亦無量;無量義者,從一法生。”這個無量義並不是以無量法生無量義,而是從一法所生。這一法是什麼呢?一法者,則無相也,一法就是無相。無相者,是諸法實相,因為無相無不相,是為實相。在這裡,無相是作為一切法的共性。雖然一切法看起來都是孤立 的,但是實際上一切法有其個性,同時也有其共性。如果一切法只有個性沒有共性的話,那我 們就無法去把握它。

  第三句叫“無住為本”。《維摩經》上講:“從無住本,立一切法。”諸法以無住為根本, 無住本者就是諸法之本際,人之本性。為什麼這麼說呢?因為無住就是真如法性的另外一個稱 呼,所以說以無住本,或者說從無住本立一切法。一切法都有法性,都有法相。法相是具體的,法性應該說是抽象的;法相是個別的,法性是共同的;法相是諸法的差別性,法性是諸法的平 等性;法相是具體的事物,法性是規律。因為一切法都有規律可循,這樣我們才能把握它,才能夠認識它、分析它。如果我們要一個事物一個事物地去分析,那就陷入到入海數沙這樣的一種困境。我們一定要把握諸法的共相,把握了諸法的共相,才能夠把握諸法的本質。所以《六 祖壇經》講到“無住為本”的時候,他就說“念念中不思前境”,過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思量分別。“前念今念後念,念念相續不斷”,就是說我們的念頭總在轉移,總在隨境遷流,因此我 們在諸法上就得不到解脫。一切諸法不會凝住於自身固定不變的性質上,人的認識能力也不應以固定的概念作為其固定的本質,所以般若的理論就據此作為諸法性空的重要內容。

  “無住”在佛學理論上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,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。《維摩經》上說 “從無住本,立一切法”。我們現在流行的《維摩經》是鳩摩羅什翻譯的本子。有一位僧肇大 師,他跟鳩摩羅什是同時代的人,而且他是鳩摩羅什的學生。他當時參加了鳩摩羅什的譯場, 他所注的《維摩經》應該說保持了當時鳩摩羅什本人對《維摩經》的理解。所以我們現在要學 習《維摩經》,一定要很好地重視僧肇這本《注維摩經》,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。僧肇在注 “從無住本,立一切法”這句話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呢?他說:“法無自性,緣感而起。當其未起,莫知所寄。莫知所寄,故無所住。無所住故,則非有非無,非有無而為有無之本。”所以,這就是從“無住本,立一切法”。一切法的本際就是無住,這實際上講的就是一切法無自性的 道理。一切法如果有自性的話,一切法不會生,一切法就沒有辦法相容相兼併同時存在於一個空間。正因為一切法沒有自性,所以無自性這種規律性就是一切法的本原,這就是法性。

  “無住”的思想在大乘佛教有無住涅槃,有無住三昧。無住涅槃是大乘佛教、大乘菩薩最高的果位,因為大乘菩薩以大悲心憐湣有情、廣度眾生,所以他不住涅槃。菩薩又以大智慧斷 除二障,所以他又不住生死,這是學佛的最高的成就。我們一般的人都希望學佛以後能進入涅槃的境界,卻忘記了我們也是從苦惱眾生而得聞佛法的。我們得聞佛法後通過修行而慢慢得到 一點受用,得了受用以後很可能會慢慢地進入到比較高的層次。隨著層次的提高,我們往往會 把以前走過的路給忘記了。忘記了怎麼辦呢?那時我們就應該想到,我們和所有的苦惱眾生一樣,都是從苦難中掙扎出來,那麼我們自己有了受用、得到了解脫,要不要回來照顧一下其他 還沒有得到解脫的人呢?我想那完全是應該的。所以說菩薩能夠斷除二障又不住生死,有大慈 悲又不住涅槃。不住涅槃、不住生死這就是一種最高尚的菩薩精神。什麼叫做菩薩?這就叫做菩薩。什麼叫大乘?這就是大乘。如果說大乘菩薩想證涅槃而再不入生死,那他一定是小乘。如果說他只想在生死裡面,並不知道有涅槃這回事,那他就不是一個學佛的人,還是一個生死凡夫。既不住涅槃又超越生死,這就是我們學佛的極至,就是學佛的最高成就。昨天講到溈山祖師發願百年以後要到山下做一頭水牯牛,就是這種精神。就是不住涅槃、不住生死、隨願度 生的大乘佛教最高的思想境界。

  六祖禪法的三句口訣——“無念為宗、無相為體、無住為本”,希望我們真正能夠很好地去把握,並把這種思想運用到禪修和弘法利生當中,運用到我們的做人做事當中。如果一切都能夠以“無念”、“無相”、“無住”來指導,那不但我們的人生有希望、我們的佛法有希望、我們的社會有希望,我們一切的事情都有希望。因為遠離了偏執,遠離了片面性,遠離了種種 的人我是非,使我們真正處在一個和樂溫馨的大家庭當中,那樣就是人間淨土的實現。

 


備註 :